《कर्ण迦爾納》的異文化體驗
文:邱慧齡 國立傳統藝術中心劇藝發展組組長
今年為期第六屆的臺灣戲曲藝術節首度策劃了小表演廳的國際製作案,策展人張啟豐老師找到了EX-亞洲劇團 製作跨國演出節目《कर्ण
迦爾納》,並媒合台灣戲曲演員,以印度說故事傳統的螺旋式循環架構為主軸,結合印度與台灣跨文化的音樂、舞蹈和戲劇元素,重新詮釋了印度史詩《摩訶婆羅達》中的黃金戰士迦爾納的故事,融合當代創新的舞台技術,將東方劇場中共有的情感要素,充分表述出來。《摩訶婆羅達》是印度著名的二大史詩之一,約莫出現於西元前三世紀至西元五世紀之間,講述創立印度王國的婆羅多王後裔---般度與俱廬兩個族人,為了王位而爭鬥不休的過程。故事的主幹則是兩族紛爭在最終引發的俱盧之戰。這部史詩不僅對印度古代和現代的生活與思想產生深刻影響,更流傳到東南亞各國,無論在神廟或戲劇舞蹈上,都可以看到它所帶來的啟發與影響。所以選擇這個主題作為戲齣的發展,不但扣合這次戲曲藝術節英雄的主題,也是引領觀眾認識印度文化相當有厚度的選項。在印度的傳統裡,講故事和聽故事是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因為故事是深奧真理的載具,故事也形塑了人對世界的了解。
《कर्ण
迦爾納》說的是耶度公主昆蒂為測試神力向太陽發咒,生下太陽神蘇利耶的私生子,並取名為迦爾納。一生出就擁有黃金鎧甲神器的迦爾納,因非婚生子,就被母親棄養並由一名車伕收養,自幼即生活在嘲笑之中;但他並沒有因此而氣餒,反帶著勇氣與自信迎向自己的命運,展現出高尚的情操與英雄特質。在一場擂台賽中,迦爾納欲挑戰貴族阿周那,但由於出身低微,依規定無法參與王族比賽。俱盧族國王之子杜尤丹見有人可以出面教訓堂兄弟阿周那,便當場冊封迦爾納成為盎迦王,而迦爾納和阿周那也因此結下仇怨。比武一事發生後,昆蒂得知迦爾納和杜尤丹成為摯友並誓言效忠,擔心般度五兄弟會遭受殺害,決定將般度五子是同母異父兄弟的實情告訴他。奎師那勸迦爾納回般度族受封為王,但他為信守永恆友誼的承諾,毅然回絕奎師那的建議。阿周那的父親因陀羅為了讓兒子能夠獲勝,化身為僧人乞求布施他身上連為一體的黃金鎧甲。儘管迦爾納已看出僧人的真實身分,仍忍痛割下身上的黃金鎧甲並微笑遞給因陀羅。般度族與俱廬族為爭奪王位而發動俱廬之戰。在戰爭爆發後的第十七日,失去黃金甲保謢的迦爾納死在阿周那手下,俱盧之戰宣告結束。
故事中,迦爾納因離奇的出生,面臨無法識別自己、活出應有尊嚴的困境。雖貴為太陽神之子,具備英雄特質和美德,但因社會階級的信念,不被允許成為太陽般、受人仰慕的英雄。命運似乎一路與這位悲劇英雄作對;最後,迦爾納在混亂遺失的記憶裡,觸及到一線清晰的覺察,最終做出關鍵決定。身為戰士,他毅然放棄戰鬥的行動,意外讓他成為了「迦爾納」,以及與其命運相關連的人們,共同的英雄。《迦爾納》一劇主要以三個不同層次的的故事敘事:第一層是台灣說書人與印度樂師之間的對話、第二層是吟唱詩人唱誦迦爾納的故事,第三層是迦爾納呈現自己的故事。隨著劇情展開,年老的母親昆蒂回憶過往,與少女昆蒂的重疊相遇、少女昆蒂與太陽神的交媾,以及隨從沙利耶對迦爾納訴說詛咒之事等劇情的發展,故事像個千層派,一層又一層深入,延伸出多重敘事空間。這些不同層次的敘事線,在狹小的舞台上同時出現,卻各自獨立,互不干擾;但實質相互關聯、互為因果。
演出開場直接透過問答對話展開故事。接下來是進入唱詠般具象化人物角色脈絡。 每每在角色悲痛處,樂師吟唱就起到關鍵作用。在此戲中,印度音樂是一個表現性強大的存在。不僅透過旋律,幫迦爾納之母,將心中悲痛表達出來;同時又可以透過徐疾有序的口吻與樂師/敘事者身份,維持敘事中立性,甚至增添幾分莊嚴意味。這樣的錯落並置,讓空間不大的小表演廳,足以成為承載史詩演繹的展示空間。 而印度舞蹈動作、以及京劇肢體身段,也以多樣形式、相同邏輯,共同建構了虛構、目的在於服務敘事的身體動作。這除了增添可觀賞性,更拓展了整體演出內容。英雄故事內裡被翻出來,以特殊形象呈現觀眾眼前,讓人得以穿越故事情節,思索其外的生命意涵。 在身體技術與情感緊密結合的條件下,他們展示出懂故事的演員,如何用身體說故事。而京劇傳統如何扣問印度傳統,部分場景似乎也相當到位。有如牡丹亭的幽媾,運用在表現少女昆蒂與太陽神的交媾就是一絕;兆欣在此劇中不單是以行當,同時也是以身體強度的轉化來出入二個完全不同的角色,包含未婚生子的昆蒂與神箭手阿周那,也就是迦爾納的母親與同母異父的兄弟。
印度古典戲劇與京劇的藝術形式都有高度風格化及富有表現力,二者都是過用音樂舞蹈及戲劇共同來傳達情感和講述故事。尤其印度舞蹈中具有高度的動物模擬性,加以完全民族特色的手勢與眼神,搭配風格強烈的音樂,可以快速帶領觀眾進入印度史詩的世界。這次難得的是有三位來自印度的古典舞蹈家參與演出,即使無法第一時間瞭解語言,也能夠透過他們豐富的手勢眼神去感知人物的內心,不可不謂是一種獨特的跨文化交流。據說1920年代,梅蘭芳在創編洛神時就曾從印度綢汲取作為演出服裝,以表現仙女的飄逸感,這次的台印合製節目想必也不僅是一個短暫的文化交會。聽製作人林浿安有一個妙喻,如同可以從印度帶很多香料進來台灣,就是帶不進印度的食材。而台灣京劇演員在其中就如同在地食材如馬鈴薯或番茄,如何揉合食材及香料,就是必須去調整料理方式,來找到最適合台灣觀賞的異文化佳餚。
《कर्ण
迦爾納》乙劇中展現的印度音樂和舞蹈充滿了宗教和空靈色彩,它的節拍亦是一個圓的概念,從哪裡出發,終止時一定要回到原點。所使用的樂器有如古樸典雅的藝術品,彷彿能直達神祉的靈性,美妙旋律中還帶有一種鎮定人心的功能。宛如與劇中演員忽是人間悲痛忽是展現絕對意志般,音樂都成為最好的鋪墊。印度古典音樂一般給人神祕又深邃的意象,聽眾總能透過專注聆聽,從它滲入耳聒再潛進身體的律動,馬上引起共鳴。不論是和緩沈靜的序奏,到後來加入鼓樂節奏的樂段,身體自然地沈浸在滑音旋律的迂迴張力,不自覺地隨之輕擺,最終在動人的音律中,身心一併舒敞開來。這一切似乎是那樣地通透、自然,不需有任何理論協助,即可進入這樣的感官體驗,而這就是在《迦爾納》演出現場可以領會到的幽微異國情調。
除了劇場中色彩斑斕的表演風情外,EX-亞洲劇團還別出心裁地在前廳擺設了印度式的花瓣祈福,讓我不禁想起表演大師鈴木忠志曾說過的,「戲劇應當說是一種觸覺式的認識比較恰當。戲劇不是用看的,而是一種相遇、接觸,一種觸感的饗宴。」這次還多了香味,濃濃印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