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國光鐵粉的養成自述和思考


李炳翰 新竹市立香山高中教師

戲曲祭酒，大學啟蒙
小時候，偶爾在廟埕戲臺前看著「歌仔戲」，演些什麼我完全不懂，但我就愛鏗鏘鑼鼓和人物扮相，覺得有趣極了。然而，隨著年紀增長，歌仔戲不看了，鎮日埋首於學業。

直到大三修習安祈老師的「當代戲曲」這門課，我如入大觀園中的小毛頭，戲曲世界的一花一草、蝶飛螢舞，皆似綺麗世界、絢爛天堂般，美麗得令人迷戀不已。

或許，幼時對於歌仔戲的懵懂無知，我的戲曲魂已然在心田悄悄萌芽。

灌溉我心田的嫩芽而至初生茁壯者，便是啟蒙我的戲曲祭酒——安祈老師。

老師在課堂中講授當代傳奇劇場《慾望城國》一劇，顛覆我對京劇的刻板印象。老師請來吳興國先生親炙，當時的親筆簽名還停駐在教材扉頁上，時年2005。

2005年，我第一次踏進戲院觀賞戲曲，那年國光推出新編京劇《三個人兒兩盞燈》，新穎前衛的題材內容，看得我膽戰心驚卻感動莫名。驚的是，這樣的主題是否會引來京劇迷前輩的非議；感動的是，我看見了人性的深刻幽微。

然而，研究所考試、畢業公演、服役、求職等人生階段陸續登場，戲曲魂出竅數年，但那盞盞燈火仍在我心底晃漾著，映射著真實慾望的心靈寫照。

相隔十年，誓言鐵粉
2014年8月，因爲工作職位調整，終得機會在國家音樂廳觀賞《孟小冬》。魏海敏在《四郎探母》選段，一人分飾楊延昭和鐵鏡公主二角的精彩輪唱，博得滿堂彩。然而，直衝胸臆，激盪心中塊壘的，是孟小冬在劇中喃喃自語著：「我心底有一種聲音，常在呼喚著我……」，她追求一生的聲音，是那永無止盡地探尋境界，令人領略她幽高孤寂的心靈渴望。安祈老師新編戲曲筆下的《孟小冬》，營造出另一番新的抒情意境，於是，我便曉悟國光15年來努力推展的「京劇現代化」、「京劇文學化」的實質內涵。
相隔十年，我誓言跟隨國光每一齣戲，鐵粉追劇行程就此展開。

新秀承功，嶄露頭角
2015年6月，《王熙鳳大鬧寧國府》在竹北演藝廳上演，當時飾演尤二姊的是黃詩雅，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她；同年10月，國光年度大戲《十八羅漢圖》，劇中飾演首席老生唐文華少妻嫣然一角的凌嘉臨，令人印象深刻。
兩位新起之秀，在當年20週年團慶公演「花漾20，談戀愛吧！」，已有數場演出，還有一位林庭瑜，也在團慶中演出《思凡》一劇，同樣值得注意。

2016年5月，國光推出由福建莆仙戲改編的《春草闖堂》，分別由詩雅和嘉臨分飾上、下半場，經安祈老師譽為此生必看喜劇的此戲，兩位花旦詮釋起來確實詼諧逗趣，淋漓盡致！同年8月，國光21週年團慶「絕代三驕，悲喜雙齣」《春草闖堂》在臺北中山堂演出，同樣由二嬌詩雅、嘉臨分飾；另一嬌則是在《西施歸越》中獨挑大梁的林庭瑜，其水袖身段嫋娜優美，疾舞出西施面對生命的萬般無奈，令人柔腸寸斷。

這幾位新秀演員從初試啼聲到獨當一面，可見國光對於培育人才和傳承使命的急切積極之心。

尤其是今年(2017)3月春季公演「不能說的秘密」，詩雅和京崑男神溫宇航主演《孟麗君》，以及由庭瑜首度演出的《春草闖堂》，國光對於演員的期待，不言可喻。

提到這些新秀之輩，更可在今年團慶公演欣賞其精湛演出：詩雅和劉化蒂在《坐宮》裡流暢動聽的對唱，一氣呵成；庭瑜在《楊門女將•探谷》的紮靠表現，氣度非凡，相較於2016年底在戲曲中心承功系列演出，更具大將之風！

當然一等演員、資深演員沈穩卓越的表演，無法忽視，超級好看！

雙週雙慶，各顯神通 新編入門，傳統紮根
今年國光22週年團慶公演「雙週雙重慶」，中山堂人文薈萃、戲迷成群，遠離燠熱酷暑的汗水濕身情景，靜坐中正廳一隅拍手叫好，美好舒服的週末享受，好想一直耽溺在西皮二黃裡，滌思澱慮。

6天21齣的演出包羅萬象，場場令人讚賞，無論是聽唱功、聆念白、賞作表、嘆武打，一應俱全，過癮至極。

尤其是國光團員馬不停蹄支援各齣演出，主角、配角你我不分，每個角色都重要，方能成全一齣好戲。

謝謝安祈老師在今年團慶安排了傳統劇目，我迫切渴望學習有關京劇的一切。在大學修課時期，從新編劇本培養對京劇的高度興趣，踏進了此門藝術，深知探究京劇的傳統程式和歷史，才能更體現傳統戲曲的現代表現，因此我要更努力看戲。

安祈老師的第一張唱片，是父親買的《羅成叫關》，總算是親炙此劇目的現場演出。溫帥和張家麟承繼姜派小生林懋榮老師，分別在《羅成叫關》和《白門樓》展現姜派學習成果，據安祈老師在節目冊所述，姜派特色一言以蔽之：書卷氣。這兩位小生扮相佳、嗓子好，賞心悅目啊！

溫帥今年角色多元：從年初春季公演「不能說的秘密」《孟麗君》一劇中飾演皇甫少華、5月《定風波》的洞簫客、6月《采采詩經》的採詩官、《孝莊與多爾袞》的洪承疇，到這次的羅成以及首次面世的《溫涼盞》中飾演的張元秀。溫帥扮演的張元秀和朱勝麗飾演的周氏默契十足，其實這是笑中帶淚、結局意悲的一齣戲，流暢動人。

《周瑜歸天》和《趙雲截江奪斗》，飽觀黃鈞威和王逸蛟精彩絕倫的武生戲，真是令人拍案叫絕啊！其實不是第一次看黃鈞威的演出，覺得他進步好多。王逸蛟原是傷後復出，感覺火候更純熟，唱功和動作都令人耳目一新！其中，我很喜歡飾演張飛的劉育志，笑果十足，去年底的《關公在劇場》，我就注意到他和周慎行了！

女老生劉化蒂在《白帝城劉備歸天》中，一聲攙扶的扶字，喊得悲涼，回憶二弟和三弟的場景令人動容， 托孤一段更是令人鼻酸，化蒂姐唱得真好！最後，飾演《新寶蓮燈》的三聖母、《王熙鳳大鬧寧國府》的秋桐，劉海苑在《孫尚香祭江》一戲，「設祭長江岸，舉目望西川，夢魂何日見，空痕淚不乾」四句話，在前齣戲累積的情緒後，頓時瓦解。

第一次觀賞《八仙過海》，我愛不釋手！全場歡聲雷動，開心破表！金魚仙子張珈羚武旦了得外，彩帶蹁躚旋舞，婀娜曼妙！飾演八仙的戴立吾、王逸蛟、黃毅勇、潘守和、張家麟、謝冠生、劉珈后、慈愛姐，每個都好可愛啊！

去年8月雲門劇場的雲門講座，除了安祈老師講述崑曲「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的前世今生外，還搭配現場演出《牡丹亭．遊園》一折，當時便是陳美蘭和凌嘉臨分別飾演杜麗娘和春香（溫帥扮柳夢梅），這回演來依然流麗悠遠、清柔婉折，聽得如癡如醉。

《海舟過關》一戲，分別飾演海舟和劉瑾的陳清河和歐陽霆，一來一往，詼諧有趣，我坐第11排都還能看見他們的臉部表情，逗得觀眾開懷大笑啊！

在觀賞《女殺四門》時，我深深覺得，一齣戲的丑角，扮演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綠葉襯紅花，方能凸顯其鮮豔，也有一天，綠葉終會茁壯成長，蔚然獨立。從《關公在劇場》的馬童周慎行；《三岔口》的謝冠生、《女殺四門》的潘守和；《盜御馬》的謝冠生、許孝存；《朱痕記》的陳清河、陳元鴻，如果少了這些優秀的丑角，這些戲難以如此精彩。

這些角色不只嗓子重要、京白韻白需運用得當外，還要具備翻滾撲跌的武打功夫，以及隨機應變的幽默詼諧點綴過渡，國光丑角個個都好棒啊！

飾演諸葛亮的唐哥帶來久未演出的《空城計》，唐哥唱功講究，氣鎮全場。

唐哥在今年初春季公演「不能說的秘密」《新寶蓮燈》中飾演劉彥昌，他和劉海苑在〈二堂捨子〉一段，看得我淚如雨下！5月，在臺中國家歌劇院首演的《定風波》，場景令人耳目一新外，唐哥詮釋蘇軾一生歷經風浪後，只求心安即吾鄉的曠達恬淡，餘味悠然。

人文關懷，教學思考
今年6月《孝莊與多爾袞》在竹北演出，國光邀請我帶著任教的香山高中學生們前往觀賞。是日國光特地安排演前導聆，與安祈老師一同擔任此劇編劇的林建華簡述劇情梗概後，便由劉祐昌老師領著潘守和、蔣孟純示範，當時守和連續不斷的後空翻，著實讓我們目瞪口呆——動作俐落迅速、兔起鶻落，我們投以迷哥迷妹的仰慕神情，閃閃發光。

此次難得的機會，除了感謝贊助學子走進劇院、貼近戲曲的企業外，更感動國光在教育推廣與文化遞延上的用心推展。

學生看戲後的正面回饋激勵了我，然而，身為國光鐵粉和語文教育工作者，我能做些什麼呢？我思忖著。就在學生紛紛讚嘆演員作表和武打的高超技能之際，幾位女生和我分享他們對多爾袞深情的不捨，我的心頭湧起一陣酸楚，因為正是多爾袞墜馬前對玉兒的那一聲呼喚，喚出我的千萬淚珠啊！原來，仍有學生看進了人性的一面，感受駐留心底。

於是，我決定將戲曲融入教學。

除了古典詩詞文化的涵養外，戲曲這門動態文學仍在現實生活中搬演著、活躍著，若非由教師引領學生一探戲曲的大千世界，學生不易領略戲曲之美。我想要在戲曲唱念做打程式的知識介紹之外，更透過京劇現代化和文學化的手法，從文學視角帶領學生挖掘人性的幽微深刻，提升學生的生命思維層次、對人性的寫照，並加深人文的關懷、觸發和感受。

目前融入戲曲的課程尚有極大的調整空間，拙見如下：

戲曲流變，虛擬意象
高中曲選除了散曲，劇曲收入《牡丹亭．遊園》一折。我想透過講述和線上影片片段，介紹戲曲的流變、虛擬意象的動作設計和舞臺呈現，並引述安祈老師有關崑曲「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的前世今生內容，讓學生感受崑曲流麗悠遠、清柔婉折的特色，並試著比較觀賞過《孝莊與多爾袞》的風格差異，由此說明劇種異同。此課程設計著重在對於戲曲知識的認識。

改朝異代，去留取捨
高中國文顧炎武〈廉恥〉一文指出明末部分士大夫不顧國家存亡，變節求榮的行徑；在《孝莊與多爾袞》劇中洪承疇降清的段落，便是很好的對照。除此之外，結合中華文化基本教材中，論述「理想的人格」單元，藉由以事奉異族為主題的辯論活動設計，提供學生思考、挖掘真實人性在去留之間的取捨考量。最後，以「我想成為那樣的人」為寫作主題，讓學生思辨生命價值。

人物刻畫，文學經典
〈劉姥姥進大觀園〉為高中國文各版本選文，王熙鳳等紅樓人物的形象鮮明，絕對不能錯過國光經典劇目《王熙鳳大鬧寧國府》和《探春》。教學設計上，除了讓學生比照小說文本和兩齣戲中王熙鳳的人格特質外，我想透過《探春》戲中〈抄檢大觀園〉一場，聚焦探春性格上的發現，進而連結十二金釵的花名和性格對照，讓學生分組討論，對曹雪芹在花名和人物形象的象徵隱喻上，是否合宜，試著提出觀點，加深學生對人物的感受和關照。

今年12月，國光將演出《夜奔》《野豬林》《關公在劇場》三部戲，將文學經典搬上舞臺，亦相當適合融入課程。未來，期望更多喜愛戲曲的老師共同發想課程，一起為戲曲的傳承奉獻心力。